写不尽的叶子

写不尽的叶子

作者：李泽利

      窗外的一缕秋风，悄悄掠过老槐树的枝头，一片叶子以蝴蝶的姿态，轻轻地飘落。看得出，那片叶子似乎不太愿意离开老槐树。叶子起初落下的速度出奇地慢，仿佛要定格这告别的瞬间，直到触碰到树根处松软的泥土，才蜷缩成一枚褪色的书签。初雪如纱，轻轻覆盖住叶脉间残存的往事，天地间只余下一片苍白的寂静。

      我总爱在苍梧绿园驻足。拨开积雪的清晨，那些曾在春日舒展嫩掌、盛夏翻涌绿浪、深秋镀上金边的叶子，此刻正与泥土相拥。最底层的已褪去肉身，嶙峋的叶骨仍倔强地编织成网，将寒潮阻隔在根系之外。她们在寂静中分解自己，将最后一丝甜润注入沉睡的树浆——这是比春日萌发更惊心动魄的绽放。

      当料峭春风剪开冰层，总有新芽刺破枝桠的旧痂。这些初生的叶子裹着绒毛，像未睁眼的婴孩，却在晨露未晞时已支起翠色罗伞。暴雨倾盆时，她们是挡在花苞前的盾；烈日当空时，又化作筛落光斑的帘。游人总爱摘取最鲜嫩的那片，卷成叶笛吹散林间，却不知飘向远方的残叶正携着树的年轮，在风里续写新的传说。

      最难忘暮春的黄昏。晚霞将层层叠叠的叶影投在青石板上，恍若千万只振翅欲飞的翠鸟。有恋人在树下追逐，随手摘下两片新叶扣在发间，蝉鸣声里竟生出几分凤冠霞帔的庄重。而那些被踏碎的、被虫蚀的叶子，依旧在月光下将伤痕绣成蕾丝，为沉睡的树根掖好夜的被角。

      如今我总在叶落的季节想起母亲。她曾用布满裂痕的手掌为我遮挡风雨，正如这些终将化为尘土的叶子，在化作春泥前，仍固执地为世界留存最后一抹温存。树轮深处，新的叶芽正在萌动，而泥土里沉睡的旧叶，早已在黑暗中织就了春天的襁褓。